【温赤】【风花雪月】催眠师——第二个催眠师 十二~十九(大结局完结)

十二

“你知道什么是遗忘吗,赤羽医生?”

荻花题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,赤羽信之介正俯身拾起温皇的怀表。

这枚怀表温皇一向是贴身携带的。不论是作为催眠师的道具,还是曾经用来放置重要的照片,温皇都不会轻易将之遗弃。

虽然不知道这枚怀表的主人现在去了哪里,赤羽所想的也不过是将其捡起,小心收好。

“那是神蛊温皇的东西,他失手了,所以就掉在这里了。”身后轻柔的嗓音再度响起,语调一派轻松。

赤羽缓缓直起腰,合上怀表盖子,大拇指轻轻擦拭过银质的表面,然后他把怀表揣进了大衣口袋里。

“既然是温皇落下的,我带回去还给他就是。”

“哈。”荻花题叶笑了一声,踱步到赤羽身侧。脚步声抑扬顿挫,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钟表声的伴奏,令熟知催眠师手段的赤羽不由警惕。

“赤羽先生是故作镇定,还是真不明白?”荻花题叶说,“神蛊温皇已经离开,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切。”

“就像你对飞凕和盈曦所做的那样?”

“马上就会是你,赤羽先生。接下来是大哥,还有那位神田警官。只要逐步清洗你们的记忆,风花雪月就不再存在。”
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“我的心,只想保护雪而已。”看上去单薄柔弱的青年如是说。

赤羽终于明白了——当心爱之人的父亲做出违法勾当,而让其女也牵涉其中之时,荻花题叶选择的是抹掉事件相关的一切。

若论罪,盈曦的行为只不过是撬锁入室,实在微乎其微,甚至可以轻易搪塞过去,连罪都算不上。但荻花题叶想要保护的,不仅是她的无罪,还有她的无辜。

如果对自己曾替父亲隐瞒真相、成为犯罪的帮凶等等事实全部一无所知,玲珑雪霏是否就能变成这世上最清白的人?

“太天真了,这是下下策。”赤羽蹙眉,隐隐有些怒意,“催眠不能彻底改写人的记忆,只能暂时将人们的记忆深埋,未来如果受到刺激很有可能再想起真相,到那时你准备怎样向盈曦解释?退一万步讲,就算我们和盈曦本人永远也记不起这些事情,你抹除的记忆与事实之间一定会充满矛盾,被消除记忆的人会无所察觉吗?史艳文和俏如来会不追查吗?盈曦的父亲会放过你吗?”

荻花题叶一直微笑着倾听赤羽咄咄逼人的质问,直到听完还轻轻点头,似乎表示赞同。他深吸一口气,略微闭了闭眼,转而望向阳台的外面:“你说的对,这是下下策。我本来不必回来的,按照原计划,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在别的城市了。如果不是你们,赤羽先生,如果不是你们意外介入,追查到月的身上,甚至想要逼雪认罪,我没必要如此费神,一一洗去你们的记忆。”

“我的目的不是逼盈曦小姐认罪。罪不在她,她父亲诈骗,她只是被指使……”

“但你想过这对她是多大伤害吗!”荻花题叶突然打断赤羽,急促地低声咆哮起来。尽管他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,但对这个男人来说,已经达到了相当愤怒的程度。“忘今焉逼她偷窃证据,你们逼她出卖父亲,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你们这些人口中的道德法律,你教她如何选择?如果忘今焉因欺诈坐牢,那些被催眠过的人有的是途径追查到原因,到时候他们的报复将报复在谁的身上?”

赤羽一时无言,荻花题叶句句肺腑,或许真如他所说,对于盈曦的处境,无辜和清白或许是她最好的解脱方式。

可这到底是一厢情愿。

如果此时的赤羽信之介只是一名坐在自己诊所里的心理医生,而非警方指名的案件顾问的话,或许他还有时间耐心地疏导他偏执的病人,直到对方了解过度保护并非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
但事实上,现在的赤羽必须专注于案件的进展:“那么,能够坐实盈曦的父亲——你所说的忘今焉的罪名的切实证据,现在在哪里?”

荻花题叶逐渐平静下来,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赤羽,沉默了一会儿才问:“到了这个时候,你还关心这个?”

“到了这个时候,才要关心这个问题,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一个人知道,我没有第二次机会。”

“你还不明白吗?”荻花题叶又笑了,“从进入这个房间起,你就已经踏入我的设计。越是在意我的行动,你的潜意识接受的暗示就越多。换句话说,你的警惕只对临时发挥的催眠术有一定抵抗作用,对于提前布置好的催眠环境,只会适得其反。你是如此,神蛊温皇也是如此。只要我启动催眠,你们都会忘记这一切,这样,你还想知道答案吗?”

“既然我会忘记这一切,你可以告诉我证据在哪里吧,昊辰先生?”

赤羽的眼神仍旧平静,仿佛离开的温皇和即将到来的失忆都不能令他动摇。有那么一瞬间荻花题叶差点以为他的精心布置出了问题,视线下意识在房间里扫视一圈。

就在他疑虑的这片刻时间里,赤羽信之介再度开口:“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,就让我猜一下。证据不在房间里,也不可能在你自己身上,因为万一忘今焉的人抓到你,你需要交涉的筹码。那么,证据应该在其他你可以信赖的地方或某人的身上。我大胆猜测,这个人,应该是无情葬月,对吗?”

荻花题叶的视线收了回来,重新投在赤羽身上:“不愧是赤羽先生,你怎么猜到的?”

“因为无情葬月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你的计划知情的人。温皇在对飞凕的催眠中重现了他被你催眠前的对话,对话表明飞凕曾与你达成某种默契。”

荻花题叶垂下眼,似是无声地叹一口气。

 

那一日午后,在沉香兰居某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,荻花题叶将几张光碟交给无情葬月,光碟上刻有忘今焉委托他在谈判桌上催眠他人的录音。无情葬月仔细地将光碟收好,他明白这些证据对花的重要性。

“月,我必须催眠你。”荻花题叶说。

“二哥,证据我会保管好。”飞凕的表情有些消沉,“忘今焉不择手段,如果你出事这些证据就是和他交涉的筹码,我会谨慎。”

荻花题叶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我信你,但只有你变成受害者,忘今焉才不会想到你,这样你和证据就是安全的。”

“那你若出事,我想不起这些光碟怎么办?”

“不需想起,忘今焉只要见不到光碟,这对他来说就是定时炸弹,他不敢动我。”顿了一顿,荻花题叶又补充道,“真到万不得已的地步,我会让忘今焉派人去找你。”

飞凕沉默了很久,才抬起头来,说了一句:“二哥,我听你的。”

荻花题叶拍拍他的肩膀,在他面前扬起手,又迟疑了一下:“月,我欠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的噩梦和抑郁症都是我造成,我想让你离开雪。”

“嗯,我知道。比起我,你更需要看心理医生。”

“哈,”一声苦笑,“我不会说抱歉,我还会欠更多。”

“欠我的,记得还。”

“啪!”一道响指脆生生在眼前打响,飞凕因这突来的冲击怔住了,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。

“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,何必追寻呢?”荻花题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,然后手掌在他肩头按了按,“去转两个小时再回家吧。”

飞凕恍惚转身,步履蹒跚地向街道另一头走去。直到他消失在街角,荻花题叶才缓缓回首,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相同样式的风衣和鸭舌帽。

 

街道上的雨越下越大,天色已经完全阴下来了。

荻花题叶立在二层的露天阳台上,任凭雨打满身。他拿出手机,拨通了忘今焉的电话号码。

“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,竟然敢用手机直接打我的电话。”话筒那边传来苍老低沉的声音。

“你要定位我也无妨,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了。”荻花题叶说道,“我打电话只想通知你一件事情。”

“哦?”

“你不能伤害雪了。她已经不是你的帮凶,不用再替你煎熬内心,你也不再拥有利用她的资本。很快就没有人能再伤害雪,月不能,风不能,花不能,你也不能。”

说罢,荻花题叶便掐断了通话并彻底关闭手机,全然没给对方留下回复的余地。

隔着濛濛水雾,他看见街角处一青一红两把雨伞相对而行,在这阴雨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夺目。

“你知道什么是遗忘吗,赤羽医生?”阳台上,青年若有若无地低声轻喃。

伞下的两个男人面对面地行走,然后错身而过,连头都没有回一下,便消失在彼此的视野里。

催眠师和他的心理医生,就此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中。

 

十三

“凤蝶,把我的怀表拿来。”

神蛊催眠治疗所今日歇业,一身家居服的催眠师先生半躺在沙发上,百无聊赖地翻着心理学相关的杂志。

少女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,瞥一眼能躺着就不坐着、能坐着就不站着的男人:“怀表你一向自己带着,我怎么知道在哪里?”

“不在我这里。”温皇眼也未抬,又翻过一页。

“你不是出门都会随身带着吗?前天你出门回来,放到哪去了?”

“我不记得有收过,是你收起来了吧?”

“我没见过,不然你问问赤羽先生,是不是落在他那儿了?”

温皇从杂志上抬起头,冲着厨房喊:“你说哪个赤羽?”

凤蝶在厨房里朝天翻了个白眼,擦了把手走出来:“你又发什么神经,还能有哪个赤羽?”说着她便径直走向茶几,抄起温皇的手机,打算替温皇发条消息问问赤羽先生。

可是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个遍,凤蝶也没找到“赤羽信之介”这五个字,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改成什么恶趣味的称呼。赤羽信之介这个人,当真从温皇的手机里消失了。

凤蝶蹙起眉头,瞪着温皇:“赤羽先生的号码被你删除了?你们怎么了?闹矛盾了?”

就算是发生矛盾,这种过家家一般的闹别扭方式也不适合温皇。凤蝶想象了一下这个恶质的催眠师别扭到删别人号码,甚至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,不由感到一阵恶寒。

“我说过了,你说的是哪个赤羽?”温皇盯着凤蝶看了一会儿,放下手中的杂志,神情变得严肃起来,“凤蝶,你怎么了?”

凤蝶的脸色更不好看:“主人,你别假鬼假怪了,你……你难道真不认识赤羽信之介了吗?”

温皇低头在杂志上翻了一阵,打开一页反过来举着给凤蝶看。他指着一张上个月的心理学研讨会上几位发言人的合影,沉声问:“你说的是这个赤羽信之介?”

照片上的红发心理医生就与凤蝶所熟知的同样,英俊的面容看起来严谨干练,然而温皇看他的眼神却很陌生。

“我应该认识他吗?”

 

咖啡厅一隅,四名年轻人聚在一起。蛋糕和饮料都摆在桌子上,却无人有心享用。

“所以,你们那边的情况也是一样咯?”神田京一发愁地双手抱头,坐在他斜对面的剑无极手里的茶匙不断在奶茶杯里搅拌,发出恼人的声音。

“啊是哦,我那位老丈人终于犯了老年痴呆,连你们那个赤羽都不认识了。”

“剑无极,认真点!”

“蝶蝶别生气,气氛太沉重,我活跃一下。”

无视剑无极的插科打诨,神田身边的衣川紫也是一脸忧愁:“信之介医生也不记得温皇了。不仅如此,他连自己是警方指名的顾问都不记得了。京一直接找到诊所来,把荻花题叶那个案子的前前后后都和信之介医生讲了一遍,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。”

“这显然就是那个荻花题叶干的嘛。”剑无极道。

神田京一点点头:“还有,玲珑雪霏也失忆了。和无情葬月的情况相同,她也不记得风花雪月,还不承认自己报过荻花题叶失踪的案子。她失忆的时间可能和温皇先生、赤羽先生是同一天。我叫人查了一下,前天他们两人一起到沉香兰居去了一趟。”

“去干什么?”

“赤羽先生没和我说过,我此前都不知道他们去过沉香兰居。不过风逍遥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好像对盈曦和她家人很感兴趣,如果这件事真和盈曦有关,那就说得通他们为什么要去沉香兰居了。”神田转向凤蝶,“凤蝶也没听温皇说过细节?”

少女抿着嘴摇了摇头。

剑无极换了一只手搅茶匙,另一只手托着下巴:“那就是说,前天荻花题叶回到沉香兰居了?”

“嗯,应该是这样。荻花题叶家的门锁警方已经换过,今天派人去看的时候,门锁又坏掉了。”

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,众人面面相觑,全然没有头绪。

“我看……”衣川紫沉吟了一会儿,率先打破沉默,“这个案子,不如请宫本先生和伊织老师出山吧?”

这一想法方一提出,就立刻被神田和剑无极两人一致驳回了。

神田京一连连摇头:“不行不行,宫本老师他们已经从一线上退下来了,要是拉他们复出,还要我这个徒弟何用!”

“师兄,这一回我挺你!我们跟着宫本老师学了这么多年可没白学,我不信没有温皇和赤羽,我们就破不了这个案子。”

“我们?你还没毕业就想掺和,小心悲哀!”

“我明年就毕业,现在已经是见习警员。看不起人你才会悲哀!”

“好了!”凤蝶双手合掌,击在两人中间,制止了这对师兄弟意义不明的争吵,“既然打算破案,你们的计划呢?”

两个男人一下子就不说话了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再看看各自的女伴。

神田京一干咳两声:“咳,我想啊,温皇和赤羽先生是在调查盈曦的时候出的事,那他们可能已经发现真相了,才会被荻花题叶阻止,所以盈曦那边我必须继续查下去。风逍遥对盈曦的家庭比较了解,我打算按照赤羽先生的逻辑,借助风逍遥调查一下荻花题叶和玲珑雪霏到底什么关系,这可能关系到荻花题叶失踪的真正原因。”

“剑无极,你呢?”凤蝶问。

“我去找荻花题叶。”

神田有些不屑:“你怎么找?我们这边完全没收到目击荻花题叶的任何报告。”

“这就对了啊!”剑无极一拍大腿,吓了对面的神田一跳,“荻花题叶的资料早就发下去了,也吩咐各片执勤的巡警留意过了对不对?”

神田京一茫然点头。

“荻花题叶那么大一个大活人,又不可能凭空蒸发,却没有一个巡警看见他,那是因为他是催眠师。”

神田叹一口气:“你能不能说点新鲜的?关于这点温皇早就解释过了,那是催眠师的伎俩。既然人都被他催眠失忆了,你能怎么找他?”

“嘿!这你就不懂了吧?”剑无极咧嘴一笑,“这种即兴催眠都不稳定,被催眠的人事后会想起自己精神恍惚,或者出现记忆空白。只要问一下大家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地点,就能推测出荻花题叶的行踪。”

“喔!看不出来,你对催眠术还有研究!”神田京一不由赞赏。

凤蝶却是一脸冷漠:“剑无极是对‘被催眠’比较有研究。”

“蝶蝶!别在外面给我漏气啦!”剑无极扑上去一把抱住凤蝶,脸埋在少女肩膀上,竟然无赖起来。凤蝶被他撞得晃了两晃,也不理睬,只管咬着吸管喝奶茶,看得神田一愣一愣的。

好在剑无极很快就恢复了正形,并向神田提出要求,为了能够顺利调查附近所有派出所和巡警,他需要人手和授权公函。

神田京一想了想,答道:“我只管得了区级,荻花题叶可不保证只在本区活动,我干脆找史艳文给你要个市级的尚方宝剑,叫各派出所直接汇总人员情况,统一报告到你这里来吧,省时又省力!”

毕竟是年轻人,一旦事情谈妥,分工明确,心里的愁云就一扫而空。这还是宫本总司的两名爱徒第一次合作,两人都跃跃欲试,既想发挥一下自己的真才实学,又想一较高下。

尤其是剑无极这个还未毕业的毛头小子,等不及市里的授权批下来,说是要先回去找老丈人再讨教几招,便揽着凤蝶离开咖啡厅。

神田京一扭着脖子目送两人直到出门,回过头来悻悻看着自己那疑似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的女友,咽了咽唾沫:“紫……”

衣川紫报以甜美的微笑,伸出手指指了指神田面前的盘子:“京一,蛋糕不吃给我好吗?”

 

十四

神田京一和风逍遥在忘今焉家所在的月凝湾公寓楼下盯梢了两天。

为了调查荻花题叶和玲珑雪霏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,神田通过调取监控、询问邻居、查看荻花题叶账户的出入账等多种方式,最终锁定了荻花题叶的一位常客。

这名客户与荻花题叶有过多次合作经历,而此人恰巧也在盈曦父亲忘今焉的手底下做事,与忘今焉一样,同属俏如来公司的一个部门。

说到俏如来的那个墨世公司,忘今焉在其中是个高管,也占着不小的股权份额。他为公司带来很多生意机会,按理说应该得到董事长的重用,然而近年来俏如来给他的权限越来越小,甚至有意将他踢出董事会,想来或与史艳文和俏如来关注荻花题叶案件的原因有关。

这么一分析,饶是神田和风逍遥这些没读过荻花题叶论文的人,对其中缘由也能猜出个大概面貌。但如今涉案的催眠师不肯现身,警方苦无证据,没法拿人。神田京一和风逍遥不得已,只好亲自在忘今焉家门口蹲点,指望他自己制造点罪名出来。

可是忘今焉老实得很,整天窝在家里不出来。这种高层公寓楼每日都有很多人出出入入,神田两人也无法确定有没有人进去见过忘今焉。何况现在这种信息化时代,哪还有人面对面密谋什么。

没想到只等了两天,转机近在眼前。

便衣的两名警官正惯例坐在马路对面的车里打呵欠,就见一辆银白轿车在公寓楼门前停下。副驾上下来的人正是与荻花题叶多次合作的那名忘今焉部下,斯斯文文,一副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打扮;司机是个身材高大的大块头,站在人群里十分引人注目;后排座位上也下来两个汉子,一个扶着一个。被搀扶着的那名看起来目光涣散,神情恍惚。

“你看,那是不是被催眠的?”神田京一拐着胳膊肘捅捅风逍遥,指着被扶下来的人给他看。

“我没见过被催眠的人。”

“你和荻花题叶从小就是朋友,没见过被他催眠的人?”

“花痴小时候是好孩子,没玩过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。”风逍遥趴在方向盘上,举起手机对着那辆车子和车上下来的四人“咔嚓”来了一张,还顺手发送给了神田京一。

神田查看了一眼照片,说了句:“我回头叫人查查这几个人。”然后便见那四人进了公寓楼。

过不多时,那四人又出来了,斯文部下伸开手臂做出“请”的姿势,从他们后面便走出一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,率先进了汽车后排。

忘今焉终于出来了!

两位警官瞬间精神起来,风逍遥当机立断:“我跟上,你回去。”

神田京一一怔,随即道: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
“不成,赶紧回去查看看这几人是做什么的。再说万一有什么情况,说不定需要你在局里调度。”

“那几个人是练过的,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,要是真有情况,你一个人应付的来吗?”

风逍遥看了神田一眼,挑眉道:“不用担心,我家老大仔擅长打架,我见过很多大场面。”说罢他还在狭窄的驾驶室里舒展了一下上半身,脊背的筋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。

M市的警察真可怕——神田京一得出了这个结论。

忘今焉坐的轿车已经启动,风逍遥开始哄人了:“快下去,快下去,再慢我追不上了!”说着竟是软硬兼施把神田连赶带推哄下了车。

神田京一才站稳脚跟,一回头风逍遥已经从里面关闭车门。神田趴在玻璃上大喊一声“保持联系!”,也不知风逍遥听见没有,一脚油门踩下,车子就跟着目标冲了出去,只留下神田独立风中凌乱。

这人,还真是风、逍遥啊。

 

剑无极把神蛊催眠治疗所门上挂的那块写有“营业中”的牌子翻了个面,然后风风火火推开门长驱直入。

“蝶蝶,渴死了!”

一进门剑无极没瞧见凤蝶的身影,倒是看见温皇坐在桌子后面,跟他大眼瞪小眼。

“这位客人需要催眠服务吗?”

“老丈人哟,你的脑子彻底坏掉了吗?连我也不认识了——那才好咧!”

温皇拿起桌上一沓材料,将其立起来码齐,在桌上上磕得“砰砰”响。

“如果不是需要催眠服务,你不该在营业时间进入,剑无极。”

“废话哦!不在营业时间你就闭门谢客了,我还进得来吗?”

说话间,凤蝶端着茶壶茶杯从厨房走出,看了眼剑无极的模样,把托盘放在办公桌上,转身又去给他倒了杯凉白开。

剑无极一身警服还未换掉,站在原地端起杯子就直往下灌,看来是真的累坏了。

凤蝶不禁关切的问:“怎么样?有进展吗?”

剑无极喝下满满一杯水,长长吐出一口气,才说:“有啦,但是不大。有几个派出所报上来巡警中有疑似被催眠的人员,根据他们回忆的时间和当天当值的地段,差不多能知道荻花题叶的路线。温皇他们去沉香兰居那天,荻花题叶确实在那一片出现过。可是这个人东躲西藏,路线没有规律,又没有最新的汇报,鬼知道他现在在哪。”

温皇放缓了手底下的工作,抬眼瞥了剑无极两眼。

凤蝶道:“这个方法效率太低,信息更新太慢,追不上荻花题叶。”

“我告诉他们了,下次再见到荻花题叶别靠近他,直接报告。”

凤蝶点点头,望向温皇:“主人,你有什么办法吗?”

“等吧。”温皇放下手里的资料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。

两名年轻人对视一眼:“等什么?”

“等就对了。”

剑无极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,也懒得与他多做纠缠,便脱了警服外套,坐在沙发上跟凤蝶闲聊。温皇心知剑无极进门前一定把牌子翻到歇业那一面了,干脆整理一下资料,准备提前下班。

虽然他上班下班都在自己家里,也没什么差别。

剑无极和凤蝶聊了一会儿,眼见太阳要落下去了,正准备告别,他的手机忽然响起,是神田京一来的电话。

“喂?剑无极,你现在过来一下,风逍遥发现了点东西,可能对你有帮助。啊对了,你要是方便就把温皇也叫来。”

“温皇?我现在正在温皇这里。”

“那太好了,你直接带温皇一起过来吧。”

“带个老年痴呆去干什么啊?”

“赤羽先生也会过来。”说罢,神田京一便挂断了电话。

温皇仿佛毫不意外,从容起身:“我说过,等就对了。”

 

一个小时后,众人在警局集合。

温皇跟在剑无极身后踏入神田京一的办公室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惊艳的色彩。红发的心理医生坐在正对门口的皮椅上,束在脑后的马尾显得格外精神,姿态一丝不苟,正如温皇在杂志照片上看到的那样。

他看见赤羽的时候,赤羽也看见了他。

催眠师微微一笑,走近心理医生,向他伸出手掌:“初次见面,赤羽医生,我是温皇。”

 

十五

“初次见面,赤羽医生,我是温皇。”

如果在场众人中有人见过这一幕,定要以为是放映机在倒带重放,可惜他们当中并无人了解催眠师和心理医生真正的初次会面。

赤羽礼貌地起身,回握住温皇的手:“温先生是大名鼎鼎的催眠师,业内无人不晓。”

“不敢当。”温皇微笑着放开手,“我只是对催眠小有兴趣,并没有正式的资格认证,不像赤羽医生是资深注册医师,又有自己的诊所。”

“温先生忒谦了。”赤羽指了指身边的座位,道一声,“请坐。”

温皇和赤羽互相报以职业性微笑的诡异画面,让熟知他二人关系的神田京一和剑无极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,反倒是不太熟络的风逍遥先开了口:“呃,你们两个,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。”

“听说是这样,可惜我不记得了。借此机会重新认识一下也好,你说是吗,赤羽医生?”

赤羽微一颌首,转向风逍遥:“先不说我与温先生的事,风逍遥警官有什么发现?”

“啊,是这样的,”风逍遥坐正了些,“今天中午我和神田在忘今焉家楼下蹲点的时候,发现有人开车来接走了他,我就让神田先回来,我自己开车跟上去。跟到西城一条小街巷的时候他们下车了,跑的匆匆忙忙,我就也下车跟踪,好在那条街上还有几间店铺,跟踪起来倒还挺轻松。

“后来他们没头苍蝇一样跑过整整一条街,到了尽头停下来,忘今焉把手下人臭骂了一顿,好像是来得慢叫花痴给溜了。听忘今焉的意思,他的手下找到了花痴,结果被花痴催眠了,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。

“有意思的是,他们那群手下之一当时瘫在路边,被好心的路人捡到了,还打了急救电话,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呢。这下忘今焉更是气的不行,想方设法要把人从医院里捞出来。我马上回来和神田商量了下,派人去医院把那个人保护起来,那家伙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了。”

剑无极一听立马跳起来:“太好了!这帮人说不定比我们更会找人,要是能把他的催眠治好,就能问出荻花题叶的下落了!”

“是好事,也不是好事。”赤羽忽然插话道,“此人能提供荻花题叶行踪的线索,也能为忘今焉的罪行作证,忘今焉一旦发现自己被警方锁定,必然会加快动作,荻花题叶的处境只会更危险。”

温皇接着说下去:“木已成舟,我们只有比忘今焉更快才能保住荻花题叶。那人就交我,荻花题叶的即兴催眠不会很艰深,我会尽快设法解除。”

“好,那明天就开始吧。”神田京一说道,“另外还有一件事,忘今焉的这些手下我调查了一下,不是一般人,是一个叫做黑瞳的黑道组织。忘今焉和这帮人有染,果然他做的生意都不干净!”

“喔,这样说,俏如来是要除内贼?”剑无极道。

“是除内贼还是保全公司声誉还不好说,要看荻花题叶帮他诈骗的是公司内部还是外人了。不管怎样,史艳文私下关注这个案子也就说得通了。”

风逍遥欢喜了一阵,静下心又发起愁来:“还是不对啊。”

“哪里不对?”那对师兄弟齐声发问。

“黑瞳是个走私和贩卖信息的组织,要是忘今焉没有参与过黑瞳的这些勾当,就算能证明忘今焉与黑瞳有来往,也不能给他定实质性的罪名,还是没有他诈骗的证据。”

剑无极说:“证据不是在荻花题叶身上吗?不然那个忘老头干什么追着他不放。”

“可是我现在怀疑哦,花痴到底有没有证据。他要是有证据,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?把证据交给我们,让我们保护他不就好了?”

“那是因为有人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,”温皇突然说道,“荻花题叶有证据,但不愿意交啊。”

风逍遥一怔,随即恍然大悟:“啊,那不就更糟糕!花痴在雪的事情上可是一根筋,聪明人犯起傻最要命!他要是铁了心不交,就算我们找到他他也不会交的。”

一旁的赤羽闻言莫名笑起来:“呵,谁说证据就一定在荻花题叶身上呢?”

众人一脸不解,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,赤羽只是淡淡说道:“等吧,等就对了。”

“哦?赤羽医生也这样认为吗?”

赤羽望向声音来源,温皇的笑容十分真诚,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。

“呵,只是直觉罢了。”

 

治疗被荻花题叶催眠的黑瞳成员,似乎比预期更为复杂。

剑无极每天跟着温皇跑医院,也只能见到缓慢的进展。相反温皇本人却一点都不急,当初说要和忘今焉抢速度的是他,如今办事拖拖拉拉的也是他。剑无极背着手在医院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,心里直冒火。

温皇从病房里出来,横了他一眼:“急躁不得。你为何没学到宫本总司的耐性?”

“风逍遥那边赶得急啊!”

“嗯。”温皇随意应了一声,没有多言。

这几日风逍遥依旧在盯梢,黑瞳追捕荻花题叶的脚步果然加快很多,荻花题叶屡屡逢险。风逍遥内心紧张得不得了,他向神田京一借了人,一路追踪在黑瞳的后面,追得近了怕暴露,追得远了又怕亲爱的义弟出事,也不知道这样的拉锯战要维持到什么时候。

忘今焉自然也明白,现在是个空白时机,警方没有证据动不了他,而他也不敢贸然伤害荻花题叶,只怕自己主动给警方送上罪名。

就如温皇与赤羽所说的那样,如今只能等待,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等的是什么。

温皇想了想,问剑无极:“赤羽信之介呢?”

“听说那个赤羽在忙他自己的工作,前几天都在往另一家诊所跑,今天才回到警局找神田报到。”

“唉,赤羽医生总是这么忙吗?”温皇夸张地长叹一声,语调一转,又道,“快到了。”

剑无极没听清,问他:“你说什么?什么快到?”

温皇没理会,转身又进入病房,看那个黑瞳成员去了。

剑无极在走廊里继续转了几个圈,看看手表已接近下午两点。突然他挂在腰间的对讲机被接通,风逍遥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:“神田,呼叫神田!”

片刻后神田京一也接通了对讲:“神田收到。”

“黑瞳有大动作了!这一回几乎倾巢而出,看样子他们锁定目标了!”

“在哪里?”

“水月桥!请求支援!”

“不行,我现在过不去!”神田京一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。

“你在哪呢?”

“我和赤羽先生快到剑无极他们在的那个医院了。”

“啥?”剑无极忍不住插嘴进来,“你们跑这里来做什么?”

说话间温皇从病房走出,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。他向走廊里几位值班的警员摆摆手,示意道:“搞定了,你们可以进入问话了。”

剑无极还没从神田的话里反应过来,又被温皇吓了一跳,凑过去低声道:“说搞定就搞定?你前几天到底有没有好好工作?”

与此同时,另一边坐在赤羽的汽车副驾位子上的神田立刻联系了局里,要求附近派出所出警协助风逍遥,然后暂时关闭了对讲话筒,转头问赤羽:“赤羽先生,我们要不要现在掉头去水月桥?”

赤羽专注地把着方向盘,眼看前方医院大楼出现在视野尽头:“再等等,先去医院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一句话还没说完,神田的电话也跟着响了。他拿起对讲机鼓捣了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响的是他的私人手机,一看来电显示,是个不认识的号码。

“接。”赤羽瞥了一眼神田的手机。

接通电话的那一刻,神田京一在内心想了一百种可能,却万万猜不到这通电话的内容。

“喂?神田警官,我是冥医,飞凕的主治医生的那个冥医。”

“啊?冥医大夫?”

“啊,是我。那个啊,飞凕说他全都想起来了。他的催眠被温皇上次那么一刺激,再加上赤羽医生这几天的治疗,已经完全解除了。飞凕说,他想起来了,忘今焉罪行的证据在他手上。”

 

十六

温皇说:“神田京一应该快到了,你们一起去月凝湾吧。”

剑无极将信将疑地看着温皇。到了这个时候,他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,温皇此人多么深不可测,令人捉摸不透。

他都知道些什么?他工作的时候发挥了几成实力?甚至,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在配合警方工作?

“走吧,该出发了。”温皇一边说,一边迈开脚步。

“那你呢?”

“我有我要去的地方。”

“你怎么去?”

“搭个顺风车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,经过大堂,走出医院。只见赤羽的私人轿车已经停在路边,神田京一推开车门,探出半个身子,向两人挥了挥手。

温皇径直走过去,屈起手指俯身敲了两下驾驶室的车窗:“赤羽先生,我想去水月桥,请问可以载我一程吗?”

神田京一看看剑无极,又看看赤羽:“赤羽先生你们到底……?”却见赤羽信之介放下车窗,眼尾挑起,对温皇笑道:“好啊。”

温皇绕过车身,将副驾的车门拉开到最大,礼貌地对神田道:“那就请神田警官下车吧。”

“啊?”神田京一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下意识地起身,就被温皇顺势拉了出来,换他自己坐上副驾的位子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车门。

“辛苦了,赤羽。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赤羽戴上墨镜,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抛给温皇。

那是温皇丢失的怀表。

温皇打开怀表,盖子里面有一张照片。照片上红发医生举着高脚酒杯,正与人相谈甚欢。

“捡到的。”赤羽说。

温皇闭目仰靠在座椅上,把怀表揣进怀里:“哈,多谢了。”

话音未落,便被启动的发动机声音盖过。赤羽打了把方向盘,在医院门前掉转车头,扬长而去。

 

巴士在水月洞天站停下,荻花题叶压低帽檐,随着人流下了车。他的背后是水月高架桥,桥下有个停车场,穿过停车场便是几辆远途巴士的总站,还有一部通往桥上人行道的楼梯。

这一带是市里繁华的地带,荻花题叶并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显得突兀。他混迹在人群中,一面向桥下走去,一面小心留意周边的动静。

他看到人流中有几人立在原地,四处张望,并且有更多的人朝向这几人所在之处汇合过来。他们中还有人戴着耳机,环视四周的同时对着话筒低声说话。

荻花题叶把风衣的领子也立了起来,试图遮住自己暗紫色的卷发。只要到达长途车站就顺利了,先到郊区去,然后再想办法迂回到火车站或者飞机场,换个城市暂避一下风头。

同一时间,立身高架桥之上的风逍遥也在四下张望。占据了制高点便能清楚看见桥下和四周的人群,混杂在人群中的那些形迹可疑之辈都在老练的风警官眼底一览无余。

不过这些人中,有些是黑瞳的人,有些是神田京一调派过来的便衣,连风逍遥也难以分辨清楚。

他只得把对讲机藏在袖子里,装作趴在桥边栏杆上支着脑袋看风景的无聊人士,暗地里与警方的人员取得联系。

对讲机里传来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然后出现警员报告的声音:“风警官,东南四点钟和西南七点钟方向发现黑瞳成员,要控制住吗?”

“你们的位置太显眼了,先别动。”从风逍遥这个位子上看过去,暗中通话的警员和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黑瞳成员都一目了然,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人流密集区。

“把人盯紧了,一旦他们有动作就用最快速度控制住,这样就可以了。”风逍遥补充了一句,顿了顿,又问,“发现荻花题叶了吗?”

“四点,没有。”“六点,没有。”“九点,没有。”几个方位的警员报告了一遍,还有几个没有回复,或许是不方便应答。

风逍遥看着桥下逐渐多起来的可疑之人,越发心急起来:“花痴啊,你到底在哪里啊?”

那朵花痴当然就在桥下。

荻花题叶来到了高架桥的正下方,正是桥上完全看不到的视线死角。

停车场上的人流比外面少了很多,只有零星几名私家车主,以及同荻花题叶一样打算穿过停车场往巴士车站而去的人。

在这样空荡的地方,每一个人都显得突兀起来。

三名男子斜着眼睛瞥他,交头接耳了一阵,然后向他走过来。

“喂,你!”

荻花题叶不欲理睬,加快步伐,不想其中一人直接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“不智之举。”荻花题叶甩了一下手臂竟没有挣脱,一抬眼对上那人双眼,那名男子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呆在当地。荻花题叶趁机抽出手腕,转身便跑。

“就是他!”其他两人高喊一声追上,其中一人戴上耳机,对着话筒喊了几句,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目标。

荻花题叶闪身躲过从身后袭来的拳头,自忖好运。敌人近在咫尺,下一次攻击可就不这么好躲了。他虽然是身体健康的青年,正处于最身强力壮的时期,可说到底也只是一名更适合坐在诊所里的催眠师而已。

正在他寻思应对之法时,侧面的汽车后方突然闪出一道人影,从男人身后抓住再次袭向荻花题叶的拳头,猛然高举起他的胳臂向反方向折叠,同时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窝里。只听一声惨叫,袭击荻花题叶的黑瞳就这样被仰面朝天地放倒在地。

再看另一边,另一名黑瞳也在荻花题叶没来得及注意到的情况下自己滚做了一团。

荻花题叶不可置信地望向两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,默然很久,才道:“怎么会是你们!”

 

风逍遥在桥上看出些问题来了。

他直起身子,看见下面的黑瞳拨开人群,向水月桥的下方聚拢。同时一些普通民众散了开,惊恐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。

“风警官,发现荻花题叶了!在桥下的停车场里!”

“动手!先控制住这些黑瞳!”风逍遥冷静地下达了命令,但他的内心却十分关心桥下的情况。等不及看黄雀在后的警员们扑倒目标,风逍遥反身就走,赶往通向桥下停车场的楼梯。

但是才一回身,他就被人拦住了。

“就是你,跟踪了我们好几天,对吧?”一副高大身影遮住黄昏的斜阳。风逍遥的个子虽不很高,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好男儿,此刻站在这人面前竟如一只纤细的猫。

为首这人正是当天到月凝湾公寓楼接走忘今焉的那名司机,彼时只是远看一眼,知晓他身材高大,现在到他面前做比较,才发现高大了不只一点。

风逍遥却不害怕。他歪了歪脑袋,马尾辫也跟着歪斜地垂下来:“哦,是你呀,忘今焉的走狗。”

那名司机对他的出言不逊并不气恼,只是冷笑两声:“你以为你隐藏的很好吗?我早看你不顺眼,要不是金主不让我们和警察摊牌,我早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!”

“砍下来?”风逍遥双眼一亮,“太好了,你也用刀?闹市区开枪影响不好,朋友,要打架,玩刀吗?”

说着,风逍遥掀开皮夹克,他的后腰上系着一个皮质刀套。他从套子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,放在手心里耍了几个花样。

“你这小子,还算得上是警察吗?”大块头的脸色沉了下来。他也认真了起来,拿出一把大约二十厘米长的剔骨刀。

风逍遥嘴角上扬:“哎呀,这是我小时候爱玩的玩意儿,为此我还得了个黑历史一样的外号。”

一语落地,风逍遥踏出一步,立时挥刀近身。他的身手比他本人看起来的更为矫健,步伐零碎却迅捷非常,刀舞如风,眨眼间两人已短兵相接数个回合。刀光在夕阳下闪烁,令围观的黑瞳众人眼花缭乱。

“你,捉得住风中的刀吗?”

风逍遥快步踏上,猛然跳起,手中小刀重重划下。黑瞳司机以剔骨刀相接,意外感到双臂一沉,手中一时不稳,刀竟被他震落在地。

“大哥!”围观的黑瞳成员立刻一拥而上,风逍遥挥刀凭空一划,逼得敌人不敢近身。

“你是大哥我也是大哥,”他冷然道,“你让开,我要去帮助我二弟。”

僵持间,忽见围堵的黑瞳众人后方一片混乱,几人大喊起来,然后发出惨叫,似乎被人撂倒。

风逍遥借此机会再行突击,割伤几名黑瞳后闪身绕到司机背后,刀柄重重砸在他后颈上,趁他眼前一黑跌倒之际,风逍遥迅速取出手铐,将其双臂压在背后牢牢铐住。

再抬头看,周边的黑瞳成员全部躺在地上,捂着刀伤或拳脚伤不住哼哼。场上唯一还站着的青年掸掸双手,略显阴郁的眼眸微抬,与风逍遥视线交错。

风逍遥的嘴巴张的老大,半天合不上:“哇……月,你比小时候厉害多了!”

“那是因为大哥走得太久,已经不了解我了。”

“呃,别在这时候指责我啦,花痴需要帮忙。”

就在此时,对讲机中传出人声:“风逍遥,你不必担心荻花题叶,这边交给我和温皇。”

那是赤羽信之介的声音。

 

十七

“温皇,看不出你还是武力派。”

“唉,赤羽医生原来也崇尚暴力主义。”

停车场里,荻花题叶和温皇赤羽的身边也同水月桥上一样,充满了歪倒一地的黑瞳成员。

警方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,在停车场里出出入入。警车的鸣笛车源源不绝,被制伏的黑瞳被挨个戴上手铐,押上警车。

荻花题叶就站在这变幻莫测的红蓝色警灯中央,脸色复杂地看向方才刚刚大显身手的温皇和赤羽。

刚才这两人的出手方式显然不是业余,在群起攻之的人群中,空手道和散打的动作行云流水,配合无间。能把穿着西裤皮鞋高抬腿的姿态做到那么优雅,除了在电视上,荻花题叶也是生平仅见。

“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
“疑惑吗?”温皇轻轻一笑,“疑惑我们为什么没有失忆吗?再好好想一想,被催眠的人,究竟是谁?”

荻花题叶大惊:“你说什么?”

却见温皇抬手,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:“一,二,三,醒了!”

 

那一天午后的沉香兰居,蓝衣的催眠师撑着伞,在细雨中来到第二个催眠师的门前。

警方安装的门锁已被破坏,荻花题叶的家门开着一道缝,仿佛邀请。

“男人是禁不起挑衅的生物啊。”

温皇轻叹一声,收起折伞。准备推门而入时,忽然又停下动作。室内实在太安静了,这本是寻常的,但屋内的钟表声却被无限放大,甚至隔着门板都能听得清楚,连雨声都盖不过它。

温皇伸手扶在门板上,闭上眼仔细感受。他可以想象得出,在门的背后挂有一块挂钟,因为被木块或者其他什么物体垫起,增强了共振所制造的固体传声。

他忽然向后退开一步,远离门口。即使来不及重新撑开雨伞,温皇也没有丝毫犹豫。

最简单的催眠手法往往最有效,而用来对付内行,只有让他们防不胜防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。在温皇进入室内之前,荻花题叶就打算给予他足够多的暗示。

温皇盯着房门,表情严肃起来——有点棘手,对手是个实力不弱的同行。何况温皇将要进入的地方,是在对方掌控之内的地盘,想必已经做下精心布置。

那些变着花样的催眠暗示不能不提防,又不能过度提防,以免反而落入圈套。温皇想了想,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那些暗示,不必提防。

他背转身远离门口,从怀里拿出那枚已跟随他多年的怀表。多亏赤羽信之介和他那名不愿承认催眠师身份的师长,温皇也有过自我催眠的经验和被催眠体验,这一回对自己的潜意识进行暗示时倒还有迹可循。

等他再回神时,他的听觉已经被封闭。雨声、呼吸声、和怀表的声音尽数消失,这样的寂静是一种温皇从未体验过的空洞,好像整个世界都已死去,又或者死去的是体验者本人。

这不是某种物理学意义上的失聪,而是神经性的障碍。就算拿着扬声器贴在头骨上,温皇仍然无法听见任何东西,也不必说从身体内部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。

但他必须保持“鲜活”的状态,从容地面对荻花题叶,还要对他的表现做出反应。

“尽管我通过赤羽信之介向你发出过邀请,但很遗憾,现在我们不能进行和平的学术交流,神蛊温皇。”

二层客厅里,荻花题叶出现在温皇身后。但温皇听到不他的脚步和说话,仍旧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,直到站在客厅中央转身,才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荻花题叶。

“这栋房子不错,比我那里要好。诊所和起居分开,午睡不会被人打扰。更重要的是,它足够大,足以布置各种催眠道具。”温皇面带笑容地缓缓说道,视线瞥向分布房间各处的钟表、沙漏、水瓶等物。

“不过我那里有一点好,”温皇继续说道,“我可以做个闲云野鹤,不必像你这样一边逃命,一边急于替玲珑雪霏辩白。”

为了减少对话来往,温皇没有给荻花题叶插话的机会:“我猜想,你参与诈骗是因为玲珑雪霏,突然逃离也是因为玲珑雪霏发现了你擅自留下的证据,可以说你的不幸都来自于她。但现在你清洗了她的记忆,把她洗的一清二白。昊辰先生是自我催眠领域的专家,我想请教,这也是你的自我催眠方式吗?”

荻花题叶当然听得出温皇话中的讽刺含义,可他并不想反驳:“什么是自我催眠?花做过很多年自我催眠的研究和试验,现在才知道自我催眠不需要手法和技巧,只要放空自己,梦自然就来了。梦中越快乐,醒后越失落,到后来,自我催眠竟成了让我不再做梦的手段。”

在盈曦面前,在赤羽面前,荻花题叶都表现出自我催眠的样子,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盈曦,同他说话,接受他的爱意。但那并非自我催眠所导致的精神失常,相反,那一幕反而是花理性的演出。

“放任自己的意识,我就能感受到盈曦在我身边,我看她笑、听她说话、陪她散步。我没有疯,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构,但还是不断沉沦,放任自己去相信。所以我进行了自我催眠,结束这段无法克制的幻想。这就是我发表的那几篇自我催眠的论文的来源。”

荻花题叶闭了闭眼。他早就做好了计划,准备让温皇忘记这一次谈话,所以他才能敞开心扉,坦然地讲出成就背后的秘密。

可惜的是,暂时丧失听力的温皇听不见这一段真心实意的独白。此后,也不会再有人有机会听到这些。

温皇不知道荻花题叶都回答了些什么,但通过对方的表情,他可以猜到荻花题叶所说必定与自我催眠和玲珑雪霏相关,于是他挑了一个话题,假意让对话顺利进行下去:“我一向以为,自我催眠就像薛定谔的箱子,催眠师自己是箱子里的猫,是理智还是疯癫,要到醒来的那一刻才能决定。”

荻花题叶对他的话有些意外:“你质疑我通过自我催眠保持的理智,反而可能是疯癫吗?那我之前的样子又算什么?幻想的世界才是真实?哈哈哈!”

荻花题叶大笑起来,温皇静静地看着他。

“薛定谔的猫在箱子打开前有一半的存活机会,但是你,神蛊温皇,你却要在把猫放进箱子前就杀死它。”荻花题叶隐约现出些怒意,不愿再多谈,“我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,只要你和赤羽忘记这一切,雪就是清白的。”

说着荻花题叶忽然抬手,同时温皇拿出了他的怀表。

太大意了。

温皇方才注意到荻花题叶背后的墙上有块老式挂钟,钟摆一直在他的视野角落里摇摆。但为时已晚,温皇思绪一窒,手中怀表“啪嗒”一声,落在木地板上。

荻花题叶顺着这一声脆响向下望去,怀表盖子打开着,秒针在表盘上跳动。

“我赢了。”温皇忽然说道。

荻花题叶一怔,随即听见温皇说:“不过你可以当做是你赢了。神蛊温皇的记忆里,有关玲珑雪霏的部分已经被消除,与赤羽信之介的合作也忘记了,现在我要离开,之后你会同样催眠赤羽信之介,抹除他的记忆。”

荻花题叶抬起眼,看到温皇转身,面容冷漠地向外走去,背影看起来有些僵硬。

半个小时后,当赤羽信之介发现躺在地板上的怀表时,荻花题叶出现在他身后,宣称温皇失手了。

“神蛊温皇已经离开,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切。”

赤羽拾起怀表,轻轻擦拭银质的盖子,在视线的余光中,瞥见温皇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,对他轻轻颌首。

再来,就剩下从荻花题叶口中,套问出忘今焉罪行证据的下落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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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点闲话:

1. 大概是空手道黑带五段的赤羽,和中学时期约千雪罗碧一起学过散打的战斗天才温皇。由于空手道升段有年龄限制,赤羽的实际水平至少八段。

2. 花痴通过自我催眠保持理性、放空自己时反而疯癫的这种扭曲状态,灵感来源于原剧中的“操梦术”和《三体》一书中罗辑虚构庄颜当做自己女友的桥段。(《三体》全书并没有看过,只对这个桥段一知半解,如有歪解万分抱歉。)

3. 不要介意温皇说的花痴自我催眠后也是疯癫,那是温皇啥都听不见的状态下胡扯的(x)之后花痴生气,是因为他认为温皇否定了他辛苦维持的理性,以为温皇要逼疯他,所以才说温皇杀死猫,意思是不给花痴解脱的余地。

4. 所以温皇还是错过了和花痴探讨自我催眠的机会。

 

十八

荻花题叶把手藏进口袋里,握进了拳,他的脸色略微发白,狭长的眸子底下一片阴影,混混沌沌。

棋差一著,神蛊温皇险胜,是他昊辰输了。

他输得一败涂地,不仅输掉了两个催眠师间的比赛,更输掉为了保护心爱之人而精心策划的全盘计划。

“飞凕的催眠已经解除,现在证明忘今焉罪行的光碟正在送往检察院的路上。证据一旦被接受,忘今焉就要准备面对公诉了。”赤羽说道。

荻花题叶微微有些颤抖,他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悲哀:“月不能伤害雪!你们都不能伤害雪!”

赤羽手中的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,随即无情葬月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:“二哥,我的噩梦已经醒了,你也该醒了。”

水月桥上,飞凕坐在桥边栏杆上,高高地仰起头,以至于半个身躯都倾斜在桥外,全靠腿部力量维持平衡,好像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他都会像一叶飘蓬自由落下。

太阳还没有落到地平线以下,道路上的街灯已陆续亮起。此时的天空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,纯然的深蓝色和天边的橘红光带间好像被刀割出一道明显的分界,可又相处地十分融洽。飞凕仰望降临的夜空,眼底却还映着一片晚霞。

风逍遥如同先前一样,趴伏在栏杆上,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听易拉罐,“噗呲”一声拉开拉环,递给飞凕。

飞凕瞥了一眼:“我要风月无边。”

“你开玩笑哇!”风逍遥叫道,“世上哪有风月无边,不就是M市产的啤酒?有风有月,才叫风月无边。”

“既然知道,亏你这么多年喝得下一个人的风月无边。”

“唉,真是记仇。那……”风逍遥立正身子,郑重其事:“月、花、还有现在不在场的雪,当年我因为逃避不告而别,将你们三人丢下,对不起。”

飞凕从天穹上收回目光,望向风逍遥。这一声“大哥”,如鲠在喉。

“哈,”对讲机里传出一声嘲讽的轻笑,“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伤害,我该对月说几句对不起?”

“花痴的道歉,我一句也不会接受。”飞凕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二哥,拜你所赐,我不止一次想到过死。风逝、花凋、雪融、月缺,最后终将是一场空,太悲伤了。但我一想到你欠我的还没还,我就不能死。”

“事到如今你还肯叫我一声二哥,花欠你的,岂敢不还。”

荻花题叶握着从赤羽手中接过的对讲机,十分用力。

赤羽和警员商讨后续事宜去了,温皇双手抱胸斜靠在赤羽的车上,问道:“不见面吗?”

荻花题叶沉默着,风逍遥和飞凕也没有回答。

就在不久之前,在荻花题叶还身处危险之时,他们无比迫切地想要立刻见到自己的兄弟,确保他的安全。然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,三人之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。

隔在他们之间的,只不过是一座桥——一座划分空间的水月桥,同时也是一座连接着兄弟情谊的桥梁。

赤羽交待完事项便回来了,看了看这尴尬的沉默气氛,开口道:“无事便走吧,我们还得赶往月凝湾。”

荻花题叶不言不语,拉开后排车门。

“花痴。”风逍遥忽然从对讲机里叫住他。

“我一直认为,兄弟犯错就应该正视他的错误,而不是替他抹消错误的过去,那是自欺欺人。月会如此接纳亏欠他的风、花、雪,你也该直面雪了。她还在等你解除催眠,花痴。”

桥上,风逍遥和飞凕一同目送赤羽的汽车驶出停车场,然后关闭了与赤羽一直保持畅通的对讲频道,随即他的对讲机接收到了新的通话。

“神田京一呼叫风逍遥。”

“风逍遥收到。”

“我和剑无极到月凝湾了。我们向前台出示了证件,前台说半小时前有一名年轻女子乘坐电梯到达了顶层。”

月凝湾公寓楼的顶层,是忘今焉的房产。

风月彼此对望一眼,风逍遥问:“是盈曦吗?”

“还不清楚,我和剑无极会留意。如果是盈曦,我们会尽全力保护她。完毕。”

对话结束,神田京一在楼梯间隐蔽处递给剑无极一把枪:“会用吗?”

“废言哦!”

“哼,你一个见习警员,连持枪证都没有,等下可别悲哀!”

“哼!我的枪法可比你准多了,只要你别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,师、兄!”

 

盈曦打开公寓大门的时候,门并没有上锁。

她的父亲就站在落地玻璃前,站在这片区域的制高点,俯瞰陆续亮起的万家灯火。

虽然他的身姿还站得笔挺,但从他的一头白发上,盈曦终究意识到,父亲已经老了。

“父亲,收手吧。”

忘今焉转过头,他的面容是威严的,但声音又是和蔼的。

“你以什么身份劝说我呢?是我无辜的女儿盈曦,还是一直以来能让荻花题叶为我做事的玲珑雪霏?”

盈曦咬着嘴唇,微微低下头:“我还未记起那些事情,也许等我记起,我会后悔今天任性的要求。但是现在,作为一个旁观者,我认为你是错的。”

“呵呵。”忘今焉笑了几声,又咳嗽起来,盈曦立刻上前搀扶住他,轻抚后背为他顺气。

“盈曦,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认为我是错的?你之前一直在帮我,撬锁进入荻花题叶家为我湮灭证据也是你自愿的。现在失去记忆的你想法却与父亲背道而驰,这难道不是因为催眠,扭曲了你的本意?”

“身在局中,身不由己。也许是因为过去的我心怀愧疚,没有资格反对你。”

“愧疚?对谁的愧疚?”

“对昊辰,对其他被我欺骗的人,也对你。或许因为我无力阻止你,就只能陪你一错再错。父亲,收手吧。”盈曦再次这样说。

忘今焉执起女儿的手,轻轻拍打她的手背:“为父也是在保护你啊。如果花把证据交出去,那些输给我的人一定会报复你。他们都是如我一样的恶徒,没有谁比谁更干净。”

盈曦红了眼眶:“会有办法的。我可以躲起来,到别的地方去,或者请求警方的保护。无论如何……”

“无论如何,你都不愿意再听为父的话了?”忘今焉忽然沉下脸,重重地说道。他抓住盈曦手腕的手上发了狠劲,白皙的皮肤立刻出现几个鲜红指印。

“那就没办法了,你就先老实留在这里,好好清醒一下吧。”说罢,忘今焉招一招手,“来人!”几间房门同时打开,竟然走出几名黑瞳的大汉。

“父亲!”盈曦挣扎起来,但很快就被两人一左一右箍住手臂,再也动弹不得。

“你最后的价值,就是让荻花题叶交出证据。”

“太晚了!”就在这时,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,神田京一一脚踹在门上,与剑无极一同破门而入,“都别动!”

神田京一举枪指向忘今焉:“别妄想了,证据根本不在荻花题叶手上,无情葬月已经递交证据,你放弃吧!”

忘今焉眯起双眼,白须白发之下,是一脸阴鸷的神情。

 

十九

“一,二,三,醒了!”

盈曦缓缓抬眼,茫然地看着眼前温柔的青年,仿佛刚刚做完一场大梦。

的确是一场大梦。从被清洗记忆,遗忘自己曾经隐瞒的一切,连同所有愧疚、痛苦、挣扎、悲哀的情绪也一并摒弃,到方才被亲生父亲控制、反目、甚至当做弃子,这些都不过发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,盈曦却好像经历了此生最为极致的平静与绝望。

现在,那些负面情绪伴随着黑暗记忆全都回来了,内心的平静不再,盈曦却觉得,这样的世界才更为真实。

“雪,你还好吗?”

她循声望去,风逍遥和飞凕立在昊辰身侧,关切地望着她。神田京一、剑无极和几位警员一同,正向外押送漏网的黑瞳成员。再远处,温大催眠师和赤羽医生坐在角落里低声细语。

“大哥?飞凕?”盈曦觉得,自己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。

见她确实已经恢复,风逍遥松了一口气:“欢迎回来,雪。”

盈曦微微点头,视线转向她面前的昊辰。花的视线从始至终一直停留在雪身上,从未移开过。

“欢迎回来,昊辰。”盈曦说。

荻花题叶心中猛然一跳,紧绷的精神瞬间崩溃,不由自主错开了眼。

“花痴不要感动到哭鼻子。”风逍遥在一旁拍了拍荻花题叶的肩膀。

“月才爱哭鼻子!”

“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二哥。”

算一算风花雪月的人生,相识二十年,自打十年前风逍遥不告而别后,一切都变了面貌。彼此间相互爱护和相互伤害的岁月,竟各自占据一半。十年来互相隐瞒的秘密,也在这一个月间揭得清清楚楚,无所遁形。

“好了好了,风花雪月本就该是这种关系,我们的友情不该充斥着算计、谎言与背叛。”风逍遥伸开双臂,搭在花与月的肩上,“机会难得,有什么还没有说出口的话,一并说了吧。”

最后的坦承从荻花题叶开始,就如无情葬月早已心知肚明的那样,花为了让他远离雪,对他进行过长期的心理暗示,造成了月的抑郁症。飞凕逐渐发现了真相,于是从花的世界中消失,完全断绝了联系。直到忘今焉意欲除掉荻花题叶,他伪装成因自我催眠而精神失常的模样,借用雪之手引出飞凕,两人才暗中达成默契,转移证据,并制造花凭空消失的假象。

在温皇对飞凕进行过反向催眠后,飞凕渐渐想起很多事情,包括风花雪月的过去、荻花题叶欠他的补偿、以及证据的存在。但他一直还装作失忆,以被害者的身份继续保护证据,直到赤羽信之介向飞凕坦言他和温皇已经知道真相,并告知飞凕时机成熟。

至于风,多年未归,他并没有被卷入忘今焉的欺诈事件中,自然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讲。只不过他独自身处M市时其实一直在怀念风花雪月的友情,明显到连他的上司都忍不住暗中调查了风花雪月的关系,因此他才能拿到荻花题叶案件的第一手资料,以公出为借口解决兄弟间的私事。

最后轮到雪。盈曦低声说:“我父亲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,我……我没有什么秘密了。”

昊辰垂下眼,沉吟片刻复又抬起,道:“我有一个问题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盈曦你……你心爱之人究竟是谁?”

这个问题问出口,除昊辰以外的三人都是一怔。盈曦张大双眼,目光在面前的三名青年身上游移。

“我……我其实……”

“打住!”“别说!”“不必回答了。”三个声音同时响起,风、月、花三人不约而同地叫停。

风逍遥歪着头看昊辰:“花痴啊,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还要问?”

“哈,”荻花题叶轻笑道,“雪有犹豫,花就有继续爱下去的资格。”

 

“后来呢?”

“忘今焉被捕,在监狱里等着审判。荻花题叶虽然也是共犯,但他是被逼迫,而且疑似有精神问题,或许能够免责,检查证明还要等冥医开出来——这是今天神田在电话里说的。”赤羽信之介站在窗口向下看,然后拉动链子,合上了百叶。

“精神问题不好说,心理问题倒是一大堆。”温皇坐在沙发上,背对赤羽翻着报纸。报纸的大标题上写着:墨世集团高管涉嫌多起巨额诈骗,称所有合同都在双方自愿下签订。

赤羽在温皇身边坐下,从他手里拿走报纸:“要说心理问题,风花雪月个个都有心病。风的逃避,花的保护,雪的隐瞒,月的忍让,都使风花雪月走上一条彼此渐行渐远的道路。如果今后他们能够直面困难,正视彼此的心意,这段友情或可挽救。”

话说回来,只要生在这世上,谁还没有点儿心事呢?心事化作执念,自然而然就成了心病。

回首两年前,神蛊温皇与赤羽信之介初次见面之时,在随意催眠他人的恶劣行为中寻找乐趣的催眠师也不是多正常的人。世上无无药可救的心病,但凡心病皆能痊愈,只要遇上他对的大夫。

赤羽问温皇:“你整天闲闲没事做的无聊心病好了没有?”

温皇说:“你是我的心理医生,我的病好没好,应该由你来判断。”

“嗯……”赤羽把身子挪开了一些,与温皇保持着一段距离,把他从头看到脚,再从脚看到头,“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懒骨头,不过至少,最近能认真做些正经事了。”

“那是因为和赤羽医生在一起十分有乐趣,永远不会感到无聊啊。”温皇笑嘻嘻地黏上来,将人抱了个满怀。

虽说自从认识了温皇,赤羽的生活就变得“丰富多彩”起来,可是他怎么觉得,这些麻烦的源头,都是温皇找来的呢?

如果不是因为温皇,总司怎么会想到用假死来锻炼自己的徒弟?如果不是因为温皇,盈曦又怎么会跑到赤羽的诊所咨询情感问题?

世上的很多事情看似偶然,回头看时却发现千丝万缕,全部牵扯着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的必然。或许催眠师和他的心理医生必定会相识、相知、直到相交,即使换了一个时空也依然如此,因为只有赤羽信之介,能治他温皇的病。

温皇贴在赤羽的身上,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呼吸:“赤羽医生曾说,在治好我无聊的病之前,我都是你的病人。那么现在,我的病好了吗?”

赤羽侧了侧脑袋,不留痕迹地将脸颊在温皇的头顶上蹭了两下:“你的病要是再不好,我就要犯病了。”

“哈哈哈。”温皇因着他的玩笑笑起来,而后抬起头,坏心眼地,想听一个答案。

“那我还是你的病人吗?”

“你不犯病谢天谢地,我不想再给你治了。”

“那我是你的什么人?”细长的眼睛眨巴眨巴,黝黑黝黑的。

赤羽想了想,干脆瞪他一眼:“烦人!”

“哎?温皇一向以诚待人啊!”温皇拥着赤羽,压过全身的重量,将人推倒在沙发上。

赤羽伸出双臂回抱温皇,顺手把他一头柔顺的黑发揉乱,然后一口轻咬在他喉结上。

“赤羽信之介的爱人,可不能是个懒骨头啊。”

 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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